2008年7月24日 星期四

過了冥河 不要把悲傷留給自己


就這樣你決定即刻出發
頭也不回 挺身躍進無從回返的旅程
你從來都不快樂 快樂於你好比阿拉丁的神燈
你有一肚子的憤怒
排洩出來的話 就算用全島的衛生紙也擦不乾淨
憤怒是被欺壓的野火
默默將溫柔燒盡 內心枯乾如恐怖份子
困難竟是 想報復的對象不是美國政府(那就簡單明白了)
而是你的母親 父親 兄弟
以及其他本應心手相連的人
只能將武器朝向自己 你的血肉
嘿 我問你 相煎何太急?

但我見過你的溫柔 清楚你不是恐怖份子
幾個小時的守候既已發生過 就可以在我們的記憶中凝結
就像張國榮已逝 阿飛正傳中的身形卻永垂不朽
噢 你說那類似內在客體 正確 但你現在可有記憶?

過了冥河 和死神說個笑話 下盤棋
迢迢長路好好走
切記 不要把悲傷留給自己

2008年7月23日 星期三

惡夜裡 挖掘心靈的礦工


Hi,Lady McDonald,我們又在空中相會了。最近買了一張尼爾年輕(Neil Young)1972年的專輯Harvest。極熟悉的歌聲和口琴聲,學生時代借別人的CD拷成錄音帶,也不知聽過幾回了。此刻,我不斷重複聽著Heart of Gold,這該是他最廣為人知的一首歌吧。
約莫九年前第一次在朋友家聽到尼爾楊,就被他那衰衰的嗓音擄獲了。搖滾樂壇本來就充斥一堆有夠衰但迷人的傢伙,然而尼爾楊的衰味很不同呢,不像湯姆等待(Tom Waits)那種彷彿酒精中毒譫妄狀態的嘶吼,不同於出版過八本詩集和兩部小說的雷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的詩人氣質,也不似路瑞德(Lou Reed)碩大而噬人的虛無呢喃,當然也不會像爵士樂手查特貝克(Chat Baker)那般優雅的輕鬱,就只是非常純粹而徹底的衰,讓妳覺得世間所有不幸可能通通在他身上發生過,而他既不咆哮也不自殘,只是在沒有星光與希望的惡夜裡,繼續獨自吹著蒼涼的口琴......
這一吹,光陰似箭,當年的嬰孩現在已經三十而立了。妳不是說過喜歡聽我講搖滾樂的故事嗎?1966年正值花朵力量(Flower Power)盛行的嬉皮時期,尼爾楊是野牛春田樂團(Buffalo Springfield)的靈魂人物,開創了西海岸風格、加州民謠搖滾的風潮。69年起他開始有個人專輯問世。70年與其他三人組成Crosby,Stills,Nash&Young,專輯Deja Vu非常精彩地捕捉住瀰漫六O年代末期的侷促不安和反省氛圍。從此以後,尼爾楊選擇走自己的路。93年他上MTV Unplugged表演時,猛然一驚,尼爾不再年輕了。同年,在導演強納森德米(Jonathan Demme)的愛滋病電影「費城」片尾,伴隨著一張張主角Tom Hanks的居家照片,鋼琴聲中尼爾楊悠悠地追憶,唱著:「充滿兄弟愛的城市,我稱之為家的地方啊,不要背對著我,我不想孤獨......有人正對我說話,叫我的名字,告訴我吧,我不該被責怪,也不必為愛感到羞恥......」
那仍是尼爾楊的歌聲呢,尖細的高音如同適應不良的早熟孩子,因失落與渴求而刺痛著,同時歌詞具備告解的直接與簡潔的傷感。只是老去而已。 Lady McDonald,現在請妳準備好輓歌的心情,用力聆聽他69年的作品(選自專輯Deja Vu),Helpless......
藍藍的窗戶 在星星之後 / 黃色的月亮正昇起 / 好大的鳥兒飛越天際 /
將陰影投向我們的雙眼 / 竟只留給我們 / 無助 無助 無助啊
寶貝 現在妳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 鍊子已上鎖 束縛了我的門 /
寶貝 請設法與我一同唱吧......
(1997-2-24作)

蕾拉以及其它各種情歌


“Clapton is God.”
聽完他的吉他彈奏,搖滾樂迷紛紛這樣傳誦著。沒有人會忘記Clapton彈吉他時無比專注的神情,就像世界盡頭只剩下他和他的吉他存活一樣。
Eric Clapton打從六O年代中期就很有名氣了。他參加過許多最具代表性的白人藍調團體,包括Yardbirds、Bluesbreaker、Cream、Blind Faith。毫無疑問他是當時吉他彈得最優異的樂手之一,同時他也是極佳的詞曲創作者,擅長於藍調的曲式結構之上,發展出美好的主線旋律。
然而在他這麼輝煌的時候,他卻徹底地做錯一件事。吉他之神居然愛上最要好朋友的妻子。這個最要好朋友,就是Beatles的主奏吉他手George Harrison。這兩個男人都算好人啦,也是惺惺相惜的吉他英雄。那一定是動輒得咎的愛情哪,但是當時彷彿不這麼做,他就活不下去了。於是他姿態堅持地大聲唱著:“ I don’t wanna fade away Give me one more day please......”[1]他的堅持註定沒有任何回報。
1970年,Clapton刻意抹去自己的姓名,召集其餘四名樂手組成Derek And The Dominos,出了一張唱片“Layla...and other assorted love songs”。當時他可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即將在歌曲中呈現出來的感情和慾望,將遠遠超過他所能負荷的極限,所以才決定不用自己的名字吧。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模糊掉主體與客體之後,這張專輯的十四首歌獲得某種普遍性,無論是哪個時空之下的任一聽者,都能夠在其中盡情投射出自己的forbidden wish,Clapton也因此可以將歌詞寫得非常露骨而放肆。但是他心裡可清楚的很,這十四首歌全部指向不可置換的唯一客體,所以又同時具備了某種特異性。
例如:“ I am yours However distant you may be......”[2]
類似這樣的歌詞等於是赤裸的表白或懇求,我腦中浮現的畫面是,午夜泛青的街燈下,一名滿面鬍渣的醉漢在女子門前咆哮,陪伴他的只有自己扭曲的影子。換句話說,這些字句缺乏一些文學上該有的朦朧,就只是midnight blues而已。
在第十三首歌“Layla”中,一開始Clapton就將自己的歌聲與吉他的狂飆逼到最邊緣,此刻我可以聽見激烈燃燒的痛苦和情慾:“......Like a fool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You turned the whole world upside down......Please don’t say we’ll never find a way And tell me all my love’s in vain...”;但是從第三分十一秒起,自Jim Gordon平和的鋼琴聲加入之後,Clapton就完全靜默了,吉他的撩撥轉為舒緩地流洩,替原先的騷動不安帶來幾許希望和超脫。搖滾樂史上很少有情歌能夠表達得如此痛快直接,又同時提供這種救贖的感覺[3]
現實上,對Clapton而言,救贖必須通過墮落來完成,因為有人宣告上帝已死。
錄完這張長度七十七分鐘的專輯以後,Clapton彷彿放盡了生命所有的力氣,他跌入自恨與憂鬱的谷底,成為聲名狼藉的藥物濫用患者。足足有近三年的時間,樂壇上完全聽不見這個男人的聲音[4]。“ Nobody knows you when you’re down and out.”[5]Yes,that’s O.K..我猜想他一定希望自己立刻死掉,最完美的結局應該是這樣:當旅館服務生發現他橫躺在潮濕髒污的房間時,現場除了煙蒂、酒瓶、針筒與血跡以外,還不斷迴盪著Layla的樂聲。而pinpoint的瞳孔裡,只映著一個女人的剪影,那就是Pattie Boyd,George Harrison 的妻子。如果還要再加上一點什麼,那就是表情肅然的好友Harrison,在喪禮上為他play一下Layla的吉他solo吧。

他畢竟活下來了。看著桌上那盆每夜被煙燻的黃金葛,我想著:那好不容易呀。

1992年有一部關於藥物的電影叫做“Rush”,是屬於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電影,講述一個警察因臥底而Heroin Dependence的悲哀故事。不曉得基於什麼樣的動機,Clapton悄悄地接下配樂的工作。主題曲“Tears In Heaven”,聽說是要獻給他死去的五歲兒子,所以算是輓歌。至於他的兒子是怎麼死的,我一點也不記得了。我總覺得這首歌很有可能也是唱給Pattie Boyd聽的,而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心情了,粉碎之後一塊接著一塊斑駁地剝落下來......
「如果我在天堂遇見妳 妳還會記得我的名字嗎 如果我在天堂遇見妳 妳還和以前一樣嗎 我必須堅強地撐下去 因為我知道 我不屬於這裡 不屬於天堂......」
我依然感到他是清醒地堅持著,光陰沒有帶來一絲後悔。這個不屬於天堂的上帝,到底在堅持些什麼呢?
同年在MTV Unplugged中,年邁的Clapton以最簡約的配器和編曲,重新唱了Layla與Tears In Heaven 這兩首歌,腦海裡回顧著自己不堪的生命歷史故事。
“Time can bring you down Time can bend your knees Time can break your heart Have you begging please?”[6]
讓人想要下跪求饒的生命啊。
我忽然決定替桌上那盆辛苦的黃金葛加點水。應該還可以活下去吧,我想。

這就是我所瞭解的吉他之神的故事了。我覺得這些片段比他拿了幾座葛萊美獎重要多了。一瞬間想起另一首很棒的歌,女生唱的:「如果上帝其實只是南下的高速公路上 一個只想趕路回家的人 將要獨自回到天堂 而且沒有人打電話給祂 或許羅馬教宗可能會吧........所以祂只能一直趕路回家 像一顆神聖的滾石......」[7]
在Clapton滄桑的歌聲中,我覺得自己又和上帝親近一些了。(1997-7-31作)




[1] 出自第二首歌,Bell Bottom Blues。
[2] 出自第五首歌,I Am Yours。
[3] 最後這句話出自「滾石雜誌唱片指南」,Clapton大概作夢也沒想到,他在那麼惡劣的情緒當中創作出來的東西,會被視為搖滾樂的經典作,五顆星最高評價。
[4] 從1970年到1973年的復出音樂會之間,Clapton過著social withdral的日子,只有極少數的朋友偶爾探訪他,George Harrison是其中之一。他非常擔心Clapton的身體健康和精神狀態,並希望Clapton儘快回到現實世界。在Harrison熱心安排下,Clapton曾於1971年的兩場音樂會上短暫現身,但很快又消失了。
[5] 第四首歌歌名。
[6] 出自Tears In Heaven。
[7] 改寫自Joan Osborne的“One of us”,96年的歌。